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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

红楼梦

《红楼梦》,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,清代作家曹雪芹创作的章回体长篇小说,又名《石头记》《金玉缘》。此书分为120回“程本”和80回“脂本”两种版本系统,程本为程伟元排印的印刷本,脂本为脂砚斋在不同时期抄评的早期手抄本,脂本是程本的底本。《红楼梦》新版通行本前80回据脂本汇校,后40回据程本汇校,署名“曹雪芹著,无名氏续,程伟元、高鹗整理”。作者尚有较大争议,自述写作目的是为平生所见奇女子扬名立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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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

书籍:红楼梦章节:后60回更新时间:2017-02-20
话说鲍二家的打了兴儿一下子,笑道:“原有些真的,叫你又编了这混话,越发没了捆儿。你倒不像跟二爷的人,这些混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了。”尤二姐才要又问,忽见尤三姐笑问道:“可是你们家那宝玉,除了上学,他做些什么?”兴儿笑道:“姨娘别问他。说起来,姨娘也未必信。他长了这么大,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,谁不是寒窗十载,偏他不喜读书。老太太的宝贝。老爷先还管,如今也不敢管了。成天家疯疯颠颠的,说的话人也不懂,干的事人也不知。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,心里自然是聪明的。谁知是外清而内浊,见了人,一句话也没有。所有的好处,虽没上过学,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。每日也不习文,也不学武,又怕见人,只爱在丫头群里闹。再者,也没刚柔,有时见了我们,喜欢时,没上没下,大家『乱』顽一阵;不喜欢,各自走了,他也不理人。我们坐着卧着,见了他也不理,他也不责备。因此没人怕他,只管随便,都过的去。”尤三姐笑道:“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,严了又抱怨,可知难缠。”尤二姐道:“我们看他倒好,原来这样。可惜了一个好胎子。”尤三姐道:“姐姐信他胡说。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。行事言谈吃喝,原有些女儿气,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。若说糊涂,那些儿糊涂!姐姐记得穿孝时,咱们同在一处,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,咱们都在那里站着,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。人说他不知礼,又没眼『色』。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:‘姐姐不知道,我并不是没眼『色』,想和尚们脏,恐怕气味薰了姐姐们。’接着他吃茶,姐姐又要茶,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。他赶忙说:‘我吃脏了的,另洗了再拿来。’这两件上,我冷眼看去,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,不管怎样都过的去,只不大合外人的式,所以他们不知道。”尤二姐听说,笑道:“依你说,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,竟把你许了他,岂不好?”三姐见有兴儿,不便说话,只低了头磕瓜子儿。兴儿笑道:“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,倒是一对好的。只是他已有了,只未『露』形,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。因林姑娘多病,二则都还小,故尚未及此。再过三二年,老太太便一开言,那是再无不准的了。”大家正说话,只见隆儿又来了,说:“老爷有事,是件机密大事,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。不过三五天就起身,来回也得半月工夫。今日不能来了,请老『奶』『奶』早和二姨定了那事,明日爷来,好作定夺。”说着,带了兴儿也回去了。这里尤二姐命掩了门早睡,盘问他妹子一夜。至次日午后,贾琏方来了。尤二姐因劝他说:“既有正事,何必忙忙又来!千万别为我误事。”贾琏道:“也没甚事,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,出了月就起身,得半个月工夫才回来。”尤二姐道:“既如此,你只管放心前去。这里一应不用你记挂。三妹子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。他已说了改悔,必是改悔的。他已择定了人,你只要依他就是了。”贾琏忙问是谁。尤二姐笑道:“这人此刻不在这里,不知多早才来,也难为他眼力。他自己说了:这人一年不来,他等一年;十年不来,等十年;若这人死了,再不来了,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,吃长斋念佛,以了今生。”贾琏问:“到底是谁,这样动他的心?”二姐笑道:“说来话长。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,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。他家请了一起串客,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叫柳湘莲,他看上了,如今要是他才嫁。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,逃走了,不知可有来了不曾?”贾琏听了,说:“怪道呢!我说是个什么样人,原来是他。果然眼力不错。你不知道这柳二郎,那样一个标致人,最是冷面冷心的,差不多的人,都无情无义。他最和宝玉合的来。去年因打了薛呆子,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,不知那里去了一向。后来听见有人说来了,不知是真是假。一问宝玉的小子们就知道了。倘或不来时,他萍踪浪迹,知道几年才来,岂不白耽搁了?”尤二姐道:“我们这三丫头,说的出来,干的出来。他怎样说,只依他便了。”二人正说之间,只见尤三姐走来说道:“姐夫,你只放心。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,说什么是什么。若有了姓柳的来,我便嫁他。从今日起,我吃斋念佛,只伏侍母亲,等他来了,嫁了他去。若一百年不来,我自己修行去了。”说着,将一根玉簪敲作两段,“一句不真,就如这簪子。”说罢,回房去了,真个竟非礼不动,非礼不言起来。贾琏没了法,只得和二姐商议了一回家务。复回家与凤姐商议起身之事,一面着人问茗烟。茗烟说:“竟不知道,大约未来;若来了,必是我知道的。”一面又问他的街坊,也说未来。贾琏只得回复了二姐。至起身之日已近,前两天便说起身,却先往二姐这边来住两夜,从这里再悄悄长行。果见小妹竟又换了一个人;又见二姐持家勤慎,自是不消记挂。
是日一早出城,就奔平安州大道,晓行夜住,渴饮饥餐。方走了三日,那日正走之间,顶头来了一群驮子,内中一伙主仆十来骑马,走的近来,一看不是别人,竟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。贾琏深为奇怪,忙伸马迎了上来,大家一齐相见,说些别后寒温,便拣个酒店歇下,叙谈叙谈。贾琏因笑说:“闹过之后,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,谁知柳兄踪迹全无。怎么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?”薛蟠笑道:“天下竟有这样奇事。我同伙计贩了货物,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,一路平安。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,遇见一伙强盗,已将东西劫去。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,方把贼人赶散,夺回货物,还救了我们的『性』命。我谢他又不受,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,如今一路进京。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。到前面岔口上分路,他就往南二百里,有他一个姑妈,他去望候望候。我先进京去,安置了我的事,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,寻一门好亲事,大家过起来。”贾琏听了道:“原来如此,倒教我们悬了几日心。”因又听道寻亲,便忙说道:“我正有一门好亲事,堪配二弟。”说着,便将自己娶尤氏,如今又要发嫁小姨一节说了出来,只不说尤三姐自择之语。又嘱薛蟠,且不可告诉家里,等生了儿子,自然是知道的。薛蟠听了大喜,说:“早该如此。这都是舍表妹之过。”湘莲忙笑说:“你又忘情了,还不住口。”薛蟠忙止住不语,便说:“既是这等,这门亲事定要做的。”湘莲道:“我本有愿,定要一个绝『色』的女子。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,顾不得许多了,任凭裁夺,我无不从命。”贾琏笑道:“如今口说无凭,等柳兄一见,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。”湘莲听了大喜,说:“既如此说,等弟探过姑母,不过月中就进京的,那时再定,如何?”贾琏笑道:“你我一言为定,只是我信不过柳兄。你乃是萍踪浪迹,倘然淹滞不归,岂不误了人家。须得留一定礼。”湘莲道:“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。小弟素系寒贫,况且客中,何能有定礼。”薛蟠道:“我这里现成,就备一分,二哥带去。”贾琏笑道:“也不用金帛之礼,须是柳兄亲身自有之物,不论物之贵贱,不过我带去取信耳。”湘莲道:“既如此说,弟无别物。此剑防身,不能解下。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,乃吾家传代之宝,弟也不敢擅用,只随身守藏而已。贾兄请拿去为定。弟纵系水流花落之『性』,然亦断不舍此剑者。”说毕,大家又饮了几杯,方各自上马,作别起程。正是:将军不下马,各自奔前程。
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,见了节度,完了公事。因又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,贾琏领命。次日连忙取路回家,先到尤二姐处探望。谁知自贾琏出门之后,尤二姐『操』持家务,十分谨肃,每日关门阖户,一点外事不闻。他小妹果是个斩钉截铁之人,每日侍奉母姊之馀,只安分守己,随分过活。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,不惯寂寞,奈一心丢了众人,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,完了终身大事。这日贾琏进门,见了这般景况,喜之不尽,深念二姐之德。大家叙些寒温之后,贾琏便将路上相遇湘莲一事说了出来,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。三姐看时,上面龙吞夔护,珠宝晶荧,将靶一掣,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,一把上面錾一“鸳”字,一把上面錾一“鸯”字,冷飕飕,明亮亮,如两痕秋水一般。三姐喜出望外,连忙取来,挂在自己绣房床上,每日望着剑,自笑终身有靠。贾琏住了两天,回去复了父命,回家合宅相见。那时凤姐已大愈,出来理事行走了。贾琏又将此事告诉了贾珍。贾珍因近日又遇了新友,将这事丢过,不在心上,任凭贾琏裁夺。只怕贾琏独力不加,少不得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。贾琏拿来,交与二姐预备妆奁。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,先来拜见薛姨妈。又遇见薛蝌,方知薛蟠不惯风霜,不服水土,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,请医调治。听见湘莲来了,请入卧室相见。薛姨妈也不念旧事,只感救命之恩。母子们十分称谢。又说起亲事一节,凡一应东西皆已妥当,只等择日。柳湘莲也感激不尽。次日,又来见宝玉。二人相会,如鱼得水。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。宝玉笑道:“我听见茗烟一干人说,我却未见。我也不敢多管。我又听见茗烟说,琏二哥哥着实问你,不知有何话说。”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,一概告诉宝玉。宝玉笑道:“大喜,大喜。难得这个标致人,果然是个古今绝『色』,堪配你之为人。”湘莲道:“既是这样,他那里少了人物,如何只想到我;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相厚,也关切不至此。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,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?我自己疑『惑』起来,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。所以后来想起你来,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。”宝玉道:“你原是个精细人,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『惑』起来?你原说只要一个绝『色』便罢了,何必再疑?”湘莲道:“你既不知他娶,如何又知是绝『色』?”宝玉道:“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,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,怎么不知。真真一对尤物。可巧他又姓尤。”湘莲听了,跌足道:“这事不好,断乎做不得了。你们东府里,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,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。我不做这剩忘八。”宝玉听说,红了脸。湘莲自惭失言,连忙作揖,说:“我该死胡说!你好歹告诉我,他品行如何?”宝玉笑道:“你既深知,又来问我作什么!连我也未必干净了。”湘莲笑道:“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,好歹别多心。”宝玉笑道:“何必再提,这倒似有心了。”湘莲作揖告辞出来,若去找薛蟠,一则他现卧病,二则他又浮躁,不如去索回定礼。主意已定,便一迳来找贾琏。贾琏正在新房中,闻得湘莲来了,喜之不尽,忙迎了出来,让到内室,与尤老相见。湘莲只作揖,称“老伯母”,自称“晚生”,贾琏听了诧异。吃茶之间,湘莲便说:“客中偶然忙促,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定了弟『妇』,使弟无言可回。若从了老兄,背了姑母,似非合理。若系金帛之定,弟不敢索取;但此剑系祖父所遣,请仍赐回为幸。”贾琏听了,便不自在,还说:“定者,定也。原怕反悔,所以为定。岂有婚姻之事,出入随意的?还要斟酌。”湘莲笑道:“虽如此说,弟愿领责领罚,然此事断不敢从命。”贾琏还要饶舌。湘莲便起身说:“请兄外坐一叙,此处不便。”
那尤三姐在房,明明听见。好容易等了他来,今忽见反悔,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,自然是嫌自己『淫』奔无耻之流,不屑为妻。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,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,自己岂不无趣。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,连忙摘下剑来,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,出来便说:“你们不必出去再议,还你的定礼。”一面泪如雨下,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,右手回肘,只望项上一横,可怜“『揉』碎桃花红满地,玉山倾倒再难扶”,芳灵蕙『性』,渺渺冥冥,不知那里去了。当下吓的众人急救不迭。尤老一面嚎哭,一面又大骂湘莲。贾琏忙揪住湘莲,命人捆了送官。尤二姐忙止泪,反劝贾琏:“你太多事。人家并没威『逼』他死,是他自寻短见,你便送他到官,又有何益,反觉生事出丑。不如放他去罢,岂不省事。”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,便放了手,命湘莲快去。湘莲反不动身,泣道:“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,可敬,可敬。”湘莲反伏尸大哭一场。等买了棺木来,眼见入殓,又俯棺大哭一场,方告辞而去。出门无所之,昏昏默默,自想方才之事: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,又这等刚烈,自悔不及。正走之间,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,那湘莲只管出神。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,十分齐整。忽听环佩叮,尤三姐从外而入,一手捧着鸳鸯剑,一手捧着一卷册子,向柳湘莲泣道:“妾痴情待君五年矣,不期君果冷心冷面,妾以死报此痴情。妾今奉警幻之命,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。妾不忍别,故来一会,从此再不能相见矣。”说毕便走。湘莲不舍,忙欲上前拉住问时,那尤三姐便说:“来自情天,去由情地。前生误被情『惑』,今既耻情而觉,与君两无干涉。”说毕,一阵香风,无踪无影去了。湘莲惊觉,竟似梦非梦,睁眼看时,那里有薛家小童,也非新室,竟是一座破庙,傍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。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:“此系何方?仙师仙名法号?”道士笑道:“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,我系何人,不过暂来歇足而已。”柳湘莲听了,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,掣出那股雄剑,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,便随那道士,不知往那里去了。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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