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庸庵笔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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庸庵笔记采录了不少宝贵的晚清政治、经济及社会习俗等方面的资料,也记述了不少饶有风趣的遗闻轶事,既能供文史工作者参考,亦能使一般读者增加对晚清社会的了解。然而,作者作此书的宗旨在于“挽回世道人心”,“有裨经世之学”,因此书中夹杂着不少封建伦理说教、因果报应及荒诞不经之说。全书共分四类。卷一、卷二为史料,卷三为遗闻,卷四为述异,卷五、卷六为幽怪。凡例称冀是书以奖善惩恶,故书中有不少荒诞不经的因果报应类的说教故事。是书现有光绪二十三年(1897)遗经楼刊巾箱本,六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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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仙谈历代丽人

书籍:庸庵笔记章节:下卷更新时间:2017-02-20
黔中某孝廉,以博学高才,主持风雅。道光壬辰会试,落第出都,每过名区,辄停骖游览。道出西安,尝策马登眺五陵,且寻秦汉故宫遗址,流连弥月,忽忽已到中秋。是夕月明如昼,孝廉在逆旅独居无聊,跨马出郊玩月,不觉至禾央宫故址,荒烟蔓草,满目苍凉。正欲吟诗凭吊,忽见稍北有巍峨宫殿。前行二里许,见宫门内外阒寂无人,系马门外,步行而入,越室三重,则见华烛满堂,陈设璀璨,有五六丽人,望月而拜。一丽人澹妆靓服,年可三十许,尤觉端艳夺目,甫拜而起,徐步数周,其行如轻云出岫,诸丽人皆注目凝视。

步毕就坐,嘤然细语,口操秦音,其幽韵若微风振箫。孝廉不觉移步上堂,一丽人呼曰:“有生人在此窥伺,如此良夕,被其搅扰,可恨可恨!”言已,堂上灯烛尽灭,复闻暗中有一人曰:“今夕良会,虽作罢论,然此人本系雅士,盍明烛留与一谈?”堂上灯烛复明,有青玉几两座,各设茗碗,清香沁鼻。于是,五六丽入围坐一几,孝廉特坐一几,而向者澹妆靓服之丽人,形状服饰又稍变矣。与孝廉寒暄毕,谓之曰:“实告君,我等皆非人也。我等不幸堕入异类,欲得仙诀,其难过人十倍。

方其致力之初,雄者须求世上忠孝勋业卓著之人,与夫耆儒硕学,择一人而慕效之,雌者须求世上容德兼茂之丽人,择一人而慕效之。謦款笑貌,无一刻忘怀也,言动举止,无一事相歧也。如此步趋不倦,五百年而形似,又五百年而神似,一千年之后,始获离兽而入人。然后修炼益精,扩充益广,访世人之可慕可效者,必往从而取法焉,如是者又一千年,始得超列仙班。我生于世二干六百余年矣,近甫脱离尘俗,略识仙机。”因指其旁丽人曰:“此皆吾弟子也。彼生也晚,见闻尚隘,故吾向者演习第一等丽人之状貌举止言笑以示之。然吾成仙之日浅,尚恐未能逼肖,贻笑大方也。”孝廉问;“向所演习者何人也?”丽人曰:“前汉孝惠张皇后也。此处即北宫故址,张后废居于此者十七年,每逢令序,吾率诸弟子演习于此,冀稍沾其灵淑之气,亦甚于吾道有益也。”孝廉问;“既欲学道,何必慕效丽人?”对曰:“世间名媛有德无容者甚多,刘向《列女传》所载,岂必人人姝丽,皆未尝不可学步。然吾辈结习难忘,必觅丽人而师之。且其人果容德兼美,必系神仙偶谪尘世,故欲求仙以此为较捷也。”孝廉问:“大仙初学道时,所慕效者何人?今之状貌,乃何人也?”

对曰:“吾于春秋之世,亦尝游历诸侯之宫。迨战国时所最慕效者,乃秦武王后魏姬也。姬乃魏襄王幼女,吾少时闻其容德,遂隐形入魏宫,而依侍之。迨秦武王聘后于魏,吾亦随之入秦。甫越四年,而武王薨,王弟昭王争立,不以礼待其嫂,始则幽废空宫,继则欲强嫁之。姬誓死不从,遂逐之,始大归于魏。是时,姬年甫十九,复守节八年而卒。吾始终不离一步,故其神态皆能逼肖。向吾方摹仿张皇后,仅仿佛其十之六七,为子所窥,令人恧然,故仍返吾初师魏姬之貌也。”孝廉问;“大仙所见古今丽人,共有几何?”对曰;“吾自魏姬没后二千年来,凡帝王之宫,以及名都大邑,僻壤穷乡,无不周游物色。计吾所常竭力追摹者,不下二百余人。然吾所谓丽人者,必兼容与德言之。若仅美于容而其德不纯,效之适足为害耳。且古所传丽人者,或承帝王之宠,威福惊人;或为文士所褒,揄扬溢量。

及考其实,则真丽者仅居少半,其余幸得美名者,大都不过中人。若其遭逢不偶,或早年守寡,或声势难凭‘则其沉沦埋没于深宫之中与穷闾之下者,何可胜数?至若赵飞燕合德之淫妒,武媚娘之悍逆,貌非不丽,而腥闻远播,适增其丑。吾每过之,未尝不唾其背也。西施、杨玉环诚不失为上等丽人,然夫差宠之而吴亡,明皇宠之而唐乱,吾亦无取焉。”

孝廉问:“大仙所见二百余人,请为我述之。”对曰;“吾姑就史册所见之人言之。然有史册未传其美,而吾亲得之目睹者,有端重一流,如卫夫人庄姜,楚武夫人邓曼,晋献夫人贾姬,汉之鲁元公主、孝昭上官皇后、光烈阴皇后、明德马皇后,蜀汉昭烈吴皇后,唐之文德长孙皇后、懿安郭太后,宋钦宗之朱皇后,辽天祚皇后萧多哆罗,元泰定帝之巴拜哈斯皇后、宁宗之塔哩雅图默色皇后,明之高慈马皇后、庄烈周皇后,此其人皆庄丽闲静,其性皆仁慈敦厚、福德兼全。而当以阴皇后为之冠。

宋之朱后,随钦宗北狩,艰险备尝,卒于燕京,年仅二十有六。元之塔哩雅图默色皇后,七岁册立,甫一月而宁宗崩,后守节三十六年,实元宫一老贞女,其遇皆有可悯者。有明艳一流,如息夫人烈妫,楚平夫人伯羸,汉之戚夫人、孝武陈皇后、邢夫人、尹夫人,吴周瑜之桥夫人,晋之明穆庾皇后、穆章何皇后、石崇之妾梁绿珠、江南女子罗敷,北周静帝之司马皇后,隋之宣华夫人陈氏,唐庄宗之德妃伊氏,南唐李后主之继后周氏,宋之开宝宋皇后,辽懿德萧皇后,金卫绍王之幼女歧国公主,明福王之选后徐氏,此其人皆体质妍妙,其性皆明慧柔婉,而当以晋何后、金歧国公主、明徐后为之冠。何后讳法倪,庐江何准之女,年二十一,穆帝晏驾,后讽诵佛经,守节四十余年;歧国公主,自其父绍王为强臣所弒,与其母俱幽入高墙。

及元兵围燕京,乃以公主归元太祖而议和焉,太祖始舍金而攻西域,金得以延国祚者三十年,实惟公主之力,徐后乃中山王之裔,年甫十五,被选入宫,未及册立而殉南都之难,盖亦一贞女也。有修娉一流,如秦穆夫人穆姬及其女简壁(即弄玉也),晋文夫人文嬴,西楚之虞姬,蜀汉先主之孙夫人,吴孙翊之徐夫人,晋之孝怀梁皇后,秦苻登之后毛氏,北魏之木兰,隋之红拂,明之费宫人,石硅土司之妻秦良玉,此其人皆天姿伟丽,才识无双’智勇兼备。其未及发摅而赍志以殁者,当以孙夫人为之冠。晋之梁后,字兰壁,安定人,司徒梁芬之女。洛阳之陷,羊后被虏,而梁后殉节,《晋书》失于纪载,亦太疏漏矣。有淡雅一流‘如晋文前夫人齐姜、悼夫人杞姒,鲁文夫人哀姜、昭夫人吴孟子,汉孝成许皇后,班婕妤、孝哀傅皇后、孝平王皇后、宏农王之唐妃,吴废主亮之全夫人,唐高宗之王废后,宋哲宗之孟皇后,明宣宗之胡废后,武宗之夏皇后’世宗之张废后,此其人皆窈窕贞悫,虽蒙难居忧,而秉节不回,其德皆足以称其容。而容色之尤姝者,实以全夫人为之冠。夫人钱唐人,讳惠解,十岁立为吴皇后。吴主既废,贬号夫人,年十八而废主卒,崎岖权臣剧寇之间,卒能保身完节,时议怜之。

至于许后之狱,由王莽锻炼而成,其不足信也,明矣!以上共六十二人,或端重,或明艳,或修嫣,或淡雅,各有所宜,间世一出,皆山川之间气所钟。吾当年师法已久,皆能幻其形,并能肖其神。若其数体兼备,不可以一格名,如汉之王昭君、吴长沙桓王夫人桥氏、景皇后朱氏、魏之文昭甄后、唐之崔莺莺、后周世宗之继后苻氏,亦端重,亦明艳,亦修嫣,亦淡雅,无美不该。夫昭君遭遇非时,陷身匈奴,世人多惋惜之,不知其寝两国之兵,厥功甚大,甄后以潜养袁氏之孤,致遭谮害,倦倦故夫,其心可原,桥夫人归桓王未及两年,桓王遽薨,夫人哭泣数月亦卒,节烈可钦,朱后舍子立侄,大公无我,可谓盛德,遽遭反噬,逼令自缢,孙皓之罪,上通于天;崔莺莺许字郑恒,从一而终,元微之谋娶莺莺而不可得,乃作《会真记》以诬之,亦见微之心术之不端;苻后,宛丘人,魏王苻彦卿之幼女,年十七,世宗聘以为后,未及行礼而世宗崩,后诣柩前成礼,宋受周禅,迁之西宫,后竟遣出为尼,赐以玉清仙师之号,盖亦一贞女也。以上六人,大抵岳渎之精气所凝,或阅数百年而始一见。

余亦尝从而慕效之,然能形似而不能神似也。若出类拔萃,既不以一格名,即以一格求之,亦莫不臻其极者:一曰汉之孝惠张皇后。后讳嫣,大梁人,宣平侯张敖之女,生于赵而长于秦,故在汉宫口操秦音。惠帝崩,后年甚少,辟阳侯及吕产、吕禄入居宫中,后守礼远嫌,如防大敌,卒能自洁其身。又常以仁厚劝吕太后,保护代王及诸功臣,阴德甚大。及被幽废,后亦终不自明,乃其容德之美,史传绝无知之者,斯可怪也!一曰北齐文宣李皇后。后讳祖娥,赵郡李希宗之次女,幼不好弄,天性淑惠,为文宣帝所宾礼,尝以婉言谏文宣之暴,保全者数万人。年三十一,文宣之弟高湛即位,慕后容德,欲逼淫之,后以死自誓,然卒遭僇辱者,非后之罪也。其后削发为尼,卒成仙诀。一曰后唐庄宗之嫡配韩淑妃。妃晋阳人,韩逵之女,佐庄宗二十余年,以创大业。妃之侍婢刘氏,交通宰相,得超立为皇后,而妃反居其下,以至败亡。庄宗既殂,妃居晋阳,年五十二,被虏于辽。辽主以母礼事之,妃常悬剑帐中以自防,辽人敬之如神。一曰明熹宗之配懿安张皇后。

后祥符诸生张国纪之长女,刚正严明,深恶客氏、魏忠贤而裁抑之。客、魏构机陷害,几为所撼。及熹宗崩,忠贤意欲纂位,后年甫二十一,即能不动声色,密召庄烈帝立之,共诛大憝,竟延明祚。闯贼入都,后得信稍迟,自缢而悬绝,几落贼手,危乎殆哉!幸李岩保护之,始得从容引决,盖若有神助焉。此四人者,大抵乾坤之淑气所萃,或阅数百年而不能一见,且本系神仙中领袖,偶到人间,虽硕人之诗、洛神之赋,不足以磬其形容。如孝惠张后以淡雅胜‘文宣李后以明艳胜,韩淑妃以修妈胜,懿安张后以端重胜,虽各擅一格,而未尝不备诸体之妙,吾竭力追摹,但能形似十之六七而巳。

凡吾所举其人,皆见于史册者。此外,委巷之间,幽闺之内,与埋没空宫而不得一见君王者,正复不少。余素所心仪,尚有一百数十人,但其姓字不见于史传,虽欲相告,恐子不能记忆也。”孝廉以为闻所未闻,因与纵谈古今人物,其所评贤否是非,多有出正史之外者。正畅谈间,忽闻远村晨鸡一唱,丽人曰:“子可归寓,吾亦从此逝矣。”孝廉与之揖别。出门上马,但见残星几点,皓月西匿,天已曙矣。回头一望,宫殿巳失所在,惟有畦畛纵横,满目沙砾而已。孝廉自为文纪其事,余从黔人得见之,惜已逸孝廉姓名,因稍删录之如此。

同治癸酉年,余在苏州书局,有友人见此文,携寄上海《申报》馆,刻在《瀛环琐纪》中,已稍被馆中执笔者窜改,今特重着于此,以存原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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